乳腺癌幸存者的隐形困扰：“化疗脑”与认知障碍
对于许多乳腺癌患者而言，成功完成治疗只是抗癌旅程的一部分。在治疗结束后，一个被称为“化疗脑”（Chemo Brain）或癌症相关认知障碍（Cancer-Related Cognitive Impairment, CRCI）的隐形困扰，常常影响着她们的生活质量。这种认知困难表现为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思维迟缓等，严重时甚至会影响工作和日常生活。
尽管这种现象非常普遍（据统计，近一半的乳腺癌幸存者会经历认知挑战），但目前经过严格科学验证且有效的非药物干预措施却相对稀少。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的 Jun J. Mao 博士及其团队开展了 ENHANCE II 期临床试验，旨在评估**针灸**（Acupuncture）作为一种非药物疗法，在改善乳腺癌幸存者认知功能方面的潜力。
这项在 2025 年圣安东尼奥乳腺癌研讨会（SABCS）上公布的最新研究结果（摘要 GS3-04），为遭受“化疗脑”困扰的患者提供了新的希望和明确的治疗选择。研究结果不仅证实了针灸的有效性，还通过对比真实针灸与假针灸（Sham Acupuncture），深入探讨了其疗效究竟来源于特定的针刺技术，还是仅仅来源于治疗过程中的安慰剂效应和放松体验。
ENHANCE 临床试验设计：真实针灸 vs 假针灸 vs 常规护理
ENHANCE 试验采用了三臂随机对照设计，旨在精准区分针灸的特定疗效与非特异性疗效。
1. 研究背景与基础：
研究人员此前观察到，针灸能够改善乳腺癌幸存者的失眠及其相关的认知影响。基于此，ENHANCE 试验被设计成一个更具针对性的认知功能干预研究。
2. 试验分组与参与者：
- 真实针灸组（Real Acupuncture）：接受标准的针刺治疗，针头穿透皮肤，刺激特定穴位。
- 假针灸组（Sham Acupuncture）：接受模仿真实针灸的治疗，但针头不穿透皮肤（或不刺激特定穴位），旨在模拟治疗环境、放松体验和安慰剂效应。
- 常规护理组（Usual Care）：仅接受标准随访和护理，不进行额外的针灸干预。
该试验共招募了 260 名患有 0 期至 III 期乳腺癌的女性（平均年龄 56.6 岁），她们均已完成乳腺癌治疗，并报告有中度或更严重的认知困难和失眠问题。参与者以 2:1:1 的比例随机分配到真实针灸组（n=129）、假针灸组（n=70）或常规护理组（n=61）。治疗方案为每周一次，持续 10 周。
3. 评估指标：
研究在基线、第 10 周（治疗结束时）和第 26 周（随访期）对参与者的认知功能进行评估，评估工具分为两大类：
- 患者报告的认知障碍（主观指标）：使用癌症治疗功能评估量表-认知功能（Functional Assessment of Cancer Therapy–Cognitive Function, FACT-Cog）来衡量患者对自身认知困难的感知程度，即“我觉得自己记忆力变差了吗？”
- 标准化神经认知工具（客观指标）：使用霍普金斯言语学习测验修订版（Hopkins Verbal Learning Test–Revised, HVLT-R）等工具，评估患者的实际记忆和学习能力，即“我实际的记忆表现如何？”
关键研究结果解读：主观与客观疗效的差异
ENHANCE 试验的结果清晰地揭示了针灸在改善乳腺癌幸存者认知功能方面的双重作用，以及真实针灸与假针灸之间的微妙区别。
1. 主观认知障碍的改善：治疗体验至关重要
在患者报告的认知障碍（FACT-Cog 评分）方面，结果显示：
- 真实针灸组：评分改善了 10.3 分。
- 假针灸组：评分改善了 10.5 分。
- 常规护理组：评分仅改善了 4.8 分。
结论：无论是真实针灸还是假针灸，在第 10 周时，对患者主观感受到的认知困难的改善效果均显著优于常规护理。这种改善在第 26 周时仍能维持。
Mao 博士解释道，这表明改善患者对自身认知能力的感知，可能更多地归功于“接受治疗”这一过程本身——包括与医生的互动、放松 20-30 分钟的休息时间，以及相信自己正在接受有益治疗的心理暗示（即安慰剂效应）。对于患者而言，这种结构化的、充满关怀的治疗体验本身就是一种有效的干预。
2. 客观认知功能的提升：真实针刺的特定优势
在客观认知功能测试（HVLT-R 评分）方面，结果则出现了显著差异：
- 真实针灸组：在第 10 周时产生了具有统计学意义的改善。
- 假针灸组：未观察到客观评分的改善。
结论：真实针灸在客观认知表现上比假针灸高出约 4 分。这表明，虽然治疗体验可以改善患者的感知，但要真正提升大脑的实际记忆和学习能力，特定的针刺技术和穴位刺激（即真实针灸）是必需的。
在基线时就有明确客观认知障碍的患者子集中，真实针灸相比假针灸和常规护理，显示出更好的记忆结果趋势，进一步支持了真实针灸的特定生理作用。
3. 睡眠与认知的关联
研究还再次确认了睡眠质量与认知表现之间的紧密联系。失眠和睡眠碎片化与客观认知测试中的较差得分高度相关。这提示我们，针灸改善认知功能的部分机制，可能与其改善睡眠质量的能力有关。
针灸改善“化疗脑”的潜在机制与临床意义
这项研究为针灸在癌症支持治疗中的应用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但针灸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呢？其机制是复杂的，可能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1. 调节神经炎症和氧化应激
“化疗脑”被认为与化疗药物引发的慢性低度炎症反应和氧化应激有关。针灸可以通过刺激特定的神经通路，调节免疫系统，降低促炎细胞因子（如 IL-6, TNF-α）的水平。炎症的减轻有助于保护神经元，减少对认知功能的损害。
2. 改善脑血流量和神经可塑性
研究表明，针灸可以增加大脑特定区域的血流量，特别是与记忆和执行功能相关的区域（如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改善的血液循环能为大脑提供更多的氧气和营养，支持神经元的正常功能，并可能促进神经可塑性。
3. 调节神经递质和内啡肽
针灸刺激可以影响多种神经递质的释放，包括血清素、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这些都与情绪、注意力和记忆密切相关。此外，针灸还能促进内啡肽的释放，这不仅有助于缓解疼痛和焦虑，还能改善整体情绪状态，间接提升患者的专注力和认知表现。
4. 改善睡眠质量和情绪障碍
如研究结果所示，睡眠障碍是认知功能下降的重要因素。针灸已被证明是治疗失眠的有效方法。通过改善睡眠结构和质量，针灸能够让大脑得到充分休息，从而间接提升白天的认知表现和注意力。
临床实践建议：针灸作为非药物干预的新选择
Mao 博士总结道，这些结果提示，无论是作为一种结构化的治疗体验，还是通过特定的针刺效应，针灸都可能为遭受认知症状困扰的乳腺癌幸存者提供一种非药物选择。
对于患者而言：
- 主观改善：即使是假针灸或非特异性治疗，只要能提供放松和关怀的体验，就能显著改善患者对自身认知困难的感知，减轻因此带来的心理压力和痛苦。
- 客观提升：如果患者希望获得实际的记忆和学习能力的提升，则应寻求专业的、真实的针灸治疗。
- 安全性和耐受性：ENHANCE 试验中，针灸的副作用极小，仅有 3.1% 的参与者报告了轻微瘀伤，显示出其高度的安全性。
对于临床医生：
鉴于认知困难的复杂性，临床医生应认识到，解决患者的认知障碍需要同时关注其主观感受和客观功能。针灸作为一种低风险、高依从性的辅助治疗手段，应被纳入乳腺癌幸存者支持治疗的考虑范围。
如何选择针灸治疗？
患者在选择针灸治疗时，应确保由受过专业训练的针灸师进行操作，以保证穴位选择和针刺深度的准确性，从而最大化获得真实针灸带来的客观认知改善效果。通常，一个疗程（如 ENHANCE 试验中的 10 周）是评估其效果的合理时间。
应对“化疗脑”：综合管理与获取专业支持
虽然针灸为乳腺癌幸存者提供了一个有前景的非药物干预手段，但应对“化疗脑”仍需要一个综合性的管理策略。认知障碍的管理通常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 生活方式调整
- 认知训练：进行大脑训练游戏、学习新技能、阅读等活动，保持大脑活跃。
- 规律运动：有氧运动已被证明可以改善大脑功能和情绪。
- 健康饮食：富含抗氧化剂和Omega-3脂肪酸的饮食（如地中海饮食）有助于神经保护。
- 压力管理：通过冥想、瑜伽或深呼吸练习来减轻压力，因为高压力水平会加剧认知困难。
2. 药物干预（在医生指导下）
对于严重的认知障碍，医生可能会考虑使用某些药物来改善注意力或警觉性，例如哌甲酯（Methylphenidate）等，但这需要在专业医生的严格评估和指导下进行。
3. 心理支持与咨询
认知困难往往伴随着焦虑、抑郁和挫败感。心理咨询或认知行为疗法（CBT）可以帮助患者应对这些情绪，并学习使用记忆辅助工具和组织策略来管理日常挑战。
对于正在经历癌症治疗副作用或寻求最新癌症相关信息与治疗方案解读的患者和家属，了解这些支持性治疗的最新进展至关重要。如果您对针灸或其他支持治疗方案是否适合自己的病情有疑问，建议咨询专业的肿瘤支持治疗团队。
癌症治疗的目的是延长生存期，同时也要保障生活质量。ENHANCE 试验的结果提醒我们，即使是辅助治疗手段，其背后的科学依据和临床数据也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应用。通过结合有效的非药物干预措施和先进的药物治疗，乳腺癌幸存者能够更好地管理长期副作用，重拾健康、高质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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